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鹊桥仙:四

  
  他从空性住持那儿拿到一颗金卵,有了孟婆的吩咐,一切顺理成章。住持吩咐了几句,说她是金乌神鸟,没有母亲,到如今也不曾破壳,但司命星君派仙子来看,说她一切无碍,约摸着过些月日便会破壳化形。

  他还说她的名字是云羲,他问他是哪两个字,住持告诉他,说是“时雨光万物,开云见羲和”里的“云羲”。

  陆炎把她带回从前的茅草屋,对着金卵看了太久太久。他想起什么来,折了好些花枝替她搭窝,再把她放进去,小心翼翼。

  “你是金乌神鸟,我看外头的的小鸟都是住这样的巢……是你最喜欢的海棠花,垂丝海棠。”

  后来,他梦见云羲破壳化形,他想看看她的样子,马上要看清楚时,梦又清醒。他爬起来,看架子上的卵,完好无损。

  他几乎与她寸步不离,怕被人偷走,或是她发动了身边没人照料,于是下地务农、上街采办都带着她。

  且说日子过得若微风吹拂山谷一去不返,又一年三月十二,陆炎下地务农被丝瓜藤绊了一跤,他忙忙摸着腰间绑的金卵,见她没事,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十分之八九。

  “吓死我了,还好你没事。”

  只下一刻壳上裂了条缝,叫他吓得大气不敢出,捧着它往屋里跑去,小心翼翼关上门窗把她安置在巢中。他用元能试探,过了片刻才放下心,原是到了时辰,她要出现了。

  小小的脑袋从壳里钻出来,她破壳破的辛苦,陆炎有心想帮她揭掉残壳,又怕伤她。她太娇小了,娇小到还没有他的手掌大。

  细溜溜的身体,后背又生黑褐色粗眉纹,她还没有睁开眼睛,整个从头到尾湿乎乎的,叫声也不响亮。

  她才破壳,身上没什么毛,他又没养过鸟,于是拿了好些兔毛给她做窝。早春的风寒凉,他不敢叫她生病冻着。

  约摸着过了十来天,云羲身上才生了细小的绒毛,可眼睛因着刚出生,雾蒙蒙的,像是被谁欺负一样,两只眼珠子盈盈透着水光。看向眼前的人,她一脸陌生。陆炎这才看清楚,原来她的眼睛生的这般好看,像两颗黑珍珠一般。

  他小心翼翼捧着她看:“云羲,我是陆炎,你还记得我吗?原来你刚出生时是这般模样呀,我还从没见过小鸟刚出生的样子呢……”

  云羲在他掌心叽叽喳喳,他以为她想对他说什么,将她凑到耳边,才知道云羲用小脑袋蹭他的脸颊。只是没蹭几下她又躲开,陆炎拿镜子去看,“噗嗤”一声笑出来:原是他成了乡野村夫,过了这些年月连胡子刮得不勤快,原本她身上就没几根灵羽,胡渣透过羽毛戳到她。

  他拿着小刀,一点一点把胡子刮干净:“对不起啊小丫头,一个人撒野惯了,忘记这要等事。”

  云羲很早就化人形了,但长得慢,无论陆炎怎样以元能滋养她。陪她呆了三年,她还是呆在襁褓里的糯米团子。陆炎抱着她去静云寺问过空性,空性替她把脉说:圣女没有元丹,元能衰微,会比普通人家的孩子长得更慢。

  临走时,空性还嘱咐要陆炎小心苍莒宫的那位。

  云羲很乖,不像他之前在王宫里见到的小孩子那般哭闹,饿了就在襁褓里扑棱小手,就连尿床也不曾哭叫。

  院子外头新搬来户人家儿,碰见陆炎抱着婴孩不见女子。那户人家的小姑娘就跑来搭话:“阿叔,我常常见您抱着她。我阿娘也怀小宝宝了,不过我还从未见过襁褓里的小宝宝,我能看看她吗?”

  小姑娘身上挂着不少银铃铛,跑过来时发来的声音很清脆。陆炎记起来这是蜀国靠近边塞的地方,村民也有些是彝族人,只是寥寥几个,也是不多。他蹲下身子,叫她去看。云羲方才睡醒,眼睛惺忪,小嘴吐着泡泡,一脸憨样儿把小姑娘逗笑:“阿叔,她好可爱啊!”

  新搬来的村夫来领自家闺女回去,瞧见陆炎一个人带着一个婴孩,想到妻子身怀有孕,盼着这家夫人到时候能不能帮个忙。纵使他已经有了个娃娃,但好歹自己是男子不是?届时多有不便。

  他言说自己姓蒙,刚家中遭灾,带着妻小逃荒来的。征得陆炎同意,刚拾掇屋子的手照着腰间白布条仔细擦了擦,凑过去瞧见酣睡的小人儿,只瞧她生着白净,似一块白里透粉的好玉,又像是仙界圣灵身旁的童子,叫他忍住想逗逗她的心,将自以为擦干净的手缩回去,生怕碰碎了。

  “好个俊俏的娃娃哟……生如此可爱,敢问兄弟与令正生的是千金还是公子啊?我内人又怀了,也不知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哩!”

  “阿爹,阿叔生的娃娃这般好看,一定是个小妹妹!”

  陆炎抱着云羲,心中千缕愁绪不知从何说起。村民质朴,他又不善辩驳,谎说家中妻子生下女儿就走了,留下她与自己相依为命。

  于他而言,她的妻子算是走过一回,如此说来,也算不算说谎。

  俩人听这话脸上的笑添了些许难过,陆炎宽慰着,说自己会好好把她养大,不叫任何人欺负了她去。

  那屋里的村妇穿的极其普通,小心翼翼收敛着肚子走过来串门,唯恐别人发现她遇喜一般。陆炎自小在宫里长大,看惯了父王的妃子,有些妃子身怀有孕便挺着肚子大肆张扬,唯恐他人不知自己受了父王的宠爱一般,倒是与村子里不同。之前听一些村妇讲,女子遇喜都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,说是说出去叫人容易想起那些事儿,怪是叫人害臊的。

  几人才认得,彼此又不熟悉,有的没的,随便三言两语就结束了话题,最要紧的,也许就是那村夫说的“互相帮衬些”。

  或许是担心他妻子吧,估摸着她月份也挺大,不过陆炎对这些不懂,他只想着怎么把怀里的人好好养大。

  照住持的话,云羲没了元丹比凡人还要脆弱,如今过了三年,她也如凡间刚生下来几个月的小婴儿那么点子大,可她又不需要乳娘,每天除了吃些晨露,就是吃些从集市上买来的米粉糊糊,喂养了这么些年月,叫陆炎更没什么头绪。

  云羲不是常人的事早晚会被人知道。闲来无事,他背着云羲在院子里给花洒水,看见那村夫坐在月光下对着村妇讲故事,小姑娘穿着花布衫在院子里捉虫子玩。

  好似他从来都没有真切的体会过这样安静闲适的感觉,陆炎不由得有些羡慕。到了白天下地务农时,他特特跑去问他借些故事话本。其实都是些百姓们自己闲来无事杜撰的,蒙村夫边干活边复述他快讲烂的故事,陆炎就好好记在心里,一字一句。

  到了夏至,天气闷热,陆炎怕云羲热,就在屋里给她打扇子。他猛记起,云羲自从化为人形之后就没怎么哭出声过。他试着弄出点声响去吓唬她,她也依旧没反应。陆炎忙忙带她去找住持,住持言说命簿在司命手里,他无权去看,也不知云羲的命数如何,只能替她简单瞧瞧。

  照空性的话,云羲先前与诛戎对抗,弄得灵识尽散,如今回来的几缕灵识,没有声识。不过她的身体被陆炎用元能将养的很好,好好养大不成问题。

  从静云寺出来,陆炎心肺似乎被抽干一般,双脚又似乎被困重重枷锁不能多动弹。天上白云舒了又卷卷了又舒,他瞧了半天,眼里没半分神采。

  “兄弟,怎么了?”隔壁蒙村夫多做了个拨浪鼓,拿来给陆炎叫他孩子玩。他跑去,在小溪那儿撩几下水洗手,过去帮陆炎把云羲从背篓里抱出来,拿拨浪鼓去逗。

  陆炎坐在石头上,瞧着天渐渐暗下来,微微张口想诉说什么,临了话近唇齿又黏住了。村夫想帮忙无从下手也是干着急。

  “云羲蔫蔫的,我到城里去请大夫瞧了瞧,说是胎里带了热毒染了耳朵,不过等她再长大些就好了。”

  时间过得如流水,陆炎与蒙村夫一同下地耕田、上山砍柴,俩人感情真挚,说下叫陆炎做他孩子干爹的事。适逢蒙村夫内人即将临盆,他又常在村子里走动开,时不时送些瓜儿菜的给人,盼着妻子发动时能有来帮忙的妇人。陆炎瞧着他忙上忙下,每次都偷偷往他菜筐里多添些菜。

  真正发动时,明明提早做足了准备,吓得他这个孩子爹往外跑去请会接生的妇人,又急呼呼守在门外,自己应下换水洗毛巾等一系列活儿,关于接生,他帮不上忙,好似在他们那里,丈夫是不能在妻子身边守着的,只能在外头干等。

  云羲还在酣睡,不知如何舞着小手,陆炎抱起她哄了又哄,她却比之前难带。陆炎心领神会,抱着她走出房门与她一同陪着在产房外的打下手的男子。

  “兄弟怎出来了?这会子你嫂子痛得很,像是孩子太大生不太下来,我先忙,晚点再招呼你!”

  陆炎看他好一会儿,愣是一下目光都没与他对上。生孩子如鬼门关走一遭,如此急切算是把他妻子狠狠揣心里了。

  陆炎瞧云羲眉心多了一粒朱砂,他能感觉到云羲体内的元能在往屋里流动,于是捏决阻止,云羲眉心的朱砂才慢慢褪色。陆炎悄悄将元能渡向屋内,垂眸温柔:“你是想帮她对吗?你还太小,我来吧。”

 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,屋里传来一阵啼哭,接生婆抱着孩子恭喜村妇,又出门恭喜蒙村夫:“小伙子,恭喜啊,是个千金!”

  蒙村夫笑得合不拢嘴:“千金小子都行!我内子还好吧?”

  接生婆笑说一切都好,叫他好好接着娃娃,天晚了,她忙着回去。屋里孙子趁她不在该是又下河摸鱼,得快些寻。

  蒙村夫看着手上方才收拾过的痕迹,憨憨笑着叫接生婆稍等,自己忙忙去小溪边洗手,又在筐子里忙忙挑拣了几颗又红又甜的果子塞在她手里,小心翼翼从她怀里接过小女儿道谢。

  “又不是第一次当爹,这果子集市上能卖好些钱呢,大娘可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。”

  她试图塞回去,蒙村夫躲开又笑:“大娘你说这作甚,救我两条命哩,您好歹得收下,您瞧,我怀里抱着娃娃嘞,不好拿嘛。再是说哩,这是喜事,不收下是要减喜事儿,收下吧收下吧……”

  蒙村夫笑嘻嘻送走人,才注意到院子里站的大活人。

  “呀!把我兄弟忘了,来来来家坐……”

  陆炎抱着云羲进屋道喜,俩夫妻与大女儿围着孩子先是高兴半天,想起没做饭,又忙去生火。陆炎不敢叨扰,奈何几人硬是留下用饭。

  这晚,大概是认识蒙家人这么久以来,陆炎第一次看见他们笑得这么开心。蒙村夫送他回去,还不忘那句:

  “诶!可别忘了,日后还要当我二闺女的干爹!”

  其实这欢喜没有持续多久。不过半月,夜里生紫雷,村子响动,陆炎从床上爬起来出门去看,只见远处火光亮的很。却逢元能逆溯,心口生疼。隔壁村夫也是出门看发生了什么,碰巧撞见他难受,忙去搀扶他进屋,言声安慰:“许是打雷叫哪家走水,你别担心。”

  只是还没走几步,人乱哄哄四处逃窜。陆炎回头去看,却见天降紫电,在地上烧了一处一处火。蒙村夫想起妻小,忙忙叫陆炎抱着孩子去躲避,自己一个人冲进家门想把妻小救出来。

  陆炎想去帮忙,可心口愈发痛,只能抱着云羲努力往外走。天露白光,原是司命星君下凡,捏决护住陆炎,又作法引护心莲托住云羲,再以蓬荷叶遮蔽。

  “神女交给我,元丹在你身上,只有你用神簪念咒以元能抵住紫电!快点!”

  陆炎得以救护逆溯之苦暂缓,冲出房门捏决念咒,以元丹神簪之力堪堪抵住紫电肆虐。司命星君护下云羲之余,以余法助他。

  陆炎被紫电震得退后,瞥见地上的人,来不及分辨,只能与司命星君退了紫电。

  翌日,霞光破了黑暗逼迫紫电退下,俩人才得以放松一会儿。他跑去那边,发觉是蒙村夫一家,双腿一软跪倒在地。他人还有气,一直看着妻子与两个女儿,他又想去摸摸妻子的脸,发现手上的泥土和脓血,又放回去了。没留下什么话,除了一句“阿惹妞妞”,是陆炎听不懂的。

  陆炎逼迫着眼里的泪,看他两个女儿哇哇大哭,村妇守在他身边,两个眼睛空洞的厉害。过了许久,她才开口:“你会法术,可否请您看在与阿哥的交情上,超度了他。”

  他的手不知如何施法这般的难,眼睁睁看他化作星子飞上天空,心痛非常。他一友人如此难过,那他的妻小呢?送走他,他又听她喃喃:“没了,全没了……”

  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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